第89章 岁月里的喜与惧:父母之年(1 / 1)

子曰:“父母之年,不可不知也。一则以喜,一则以惧。

晨光透过纱帘,在台历上洒下细碎的光斑。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日期,赫然发现后天就是母亲的六十三岁生日。台历边缘已微微卷起,那是父亲每次翻页时粗糙的手指留下的痕迹。日历下方还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,是去年春节我离家时,母亲用铅笔写下的叮嘱:“囡囡在外要按时吃饭”,字迹因受潮晕染得有些模糊。便签旁还粘着半枚褪色的枫叶书签,那是父亲某次钓鱼归来,特意从溪边捡回给我的小礼物。那一刻,孔子那句 “父母之年,不可不知也。一则以喜,一则以惧” 突然在脑海中回响,如同一把钥匙,打开了记忆的闸门,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情感,瞬间奔涌而出。

记忆的时针拨回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巷弄,青石板路还留着昨夜的雨痕。清晨五点半,父亲床头那只铁皮闹钟准时发出 “叮铃铃” 的声响,惊醒了尚在沉睡的城市。铁皮表面早已锈迹斑斑,边角处还缠着一圈绝缘胶布,那是我小学时调皮摔裂后,父亲亲手修补的。闹钟的铃铛因为年久失修,声音不再清脆,倒像是沙哑的老人在轻轻呼唤。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却笔挺的工装,工装口袋上永远别着一支红蓝铅笔,那是他在机械厂绘图时养成的习惯。铅笔的木头被磨得光滑,红蓝双色的笔芯也用掉大半,笔尾还刻着 “安全生产” 的字样,是厂里统一发放时印上的。这支铅笔不仅记录着图纸上的线条,也记录着他为家庭奔波的岁月。

厨房的煤炉早已生起,火苗舔舐着锅底,父亲将铁锅烧得通红,倒入一勺自家榨的菜籽油,等油花微微跳起,再把洗净的青菜倒入锅中,铲子翻炒间,“刺啦” 一声,香气裹挟着柴火味弥漫开来。有时火苗窜得过高,燎到他的眉毛,他也只是笑着用手背蹭一蹭。他的左手虎口处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,那是有次炒菜时,热油溅到手上留下的,可他却笑着说这是 “厨师的勋章”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每一勺油都得精打细算,母亲总是把炸过东西的油滤了又滤,反复使用。

那时的他像台永不停歇的机器,下了夜班还能骑着二八自行车带我去郊外钓鱼。自行车的铃铛早已不响,链条转动时会发出 “咯吱咯吱” 的声音,车座包被磨得发亮,边缘处裂开的皮革用黑色电工胶布缠着。后座绑着的锈迹斑斑的铁桶,是他亲手改制的鱼桶,桶身上还留着他用焊枪修补的痕迹。每次出发前,他都会仔细检查自行车的轮胎,用打气筒给车胎充气,“呲呲” 的充气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。

有一回钓鱼返程时,突然下起瓢泼大雨,我们被困在路边的凉亭里。父亲脱下外套罩在我身上,自己却被淋得湿透。他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,一边给我讲厂里老师傅们的故事,讲他们如何在困境中解决技术难题,讲那些在轰鸣的机器声中诞生的奇迹。他的声音混着雨声,带着独特的磁性,讲到激动处,还会用手在空中比划着机床的构造。雨停后,他背着我走过泥泞的小路,深一脚浅一脚,却始终稳稳当当,我趴在他背上,听着他 “咚咚” 的心跳声,渐渐忘记了风雨的恐惧。路过一片水洼时,他故意踩出大水花,逗得我破涕为笑。

母亲则像一只勤劳的蜜蜂,永远带着淡淡的肥皂香穿梭在家中。家里的缝纫机摆在堂屋靠窗的位置,阳光正好能洒在上面。这台缝纫机是父母结婚时的 “大件”,机身上的漆面早已斑驳,露出底下的木质纹理。机器的脚踏板边缘被磨出一道深深的凹槽,那是母亲几十年如一日踩出的印记。春天,她会坐在那台 “老古董” 缝纫机前,踏板每踩一下,都会发出 “咯噔咯噔” 的声响。她的脚有节奏地踩着,双手灵活地引导着碎花布料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,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,不一会儿,一个绣着蝴蝶的新书包便诞生了。她会用彩色的丝线给蝴蝶绣上翅膀上的花纹,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对女儿的爱,绣错时还会小声嘟囔着 “老眼昏花”。

夏天,她把清凉的棉布铺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,戴着顶灰色的老花镜,用粉饼在布料上细细地画出裁剪线。老花镜的镜腿缠着胶布,那是不小心摔坏后修补的痕迹。裁剪、缝制,一条精致的碎花裙裙摆上还会缀上几颗小巧的珍珠。珍珠是她攒了好久的钱,去集市上的首饰摊买来的。为了省下路费,她总是天不亮就步行几公里去赶集,回来时脚上磨出了水泡,却笑着说 “省下来的钱能给囡囡买好吃的”。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,她会在树荫下歇脚,听老人们唠嗑家长里短。

冬天,她戴着顶灰色的毛线帽,坐在暖炉旁织毛衣,毛线团在她指尖缠绕,上下翻飞间,转眼就成了柔软的围巾。时不时用牙齿咬断毛线,毛线碎屑落在她的肩头,像一朵朵小小的雪花。她织的毛衣上总会有独特的花纹,那是她自己设计的,邻居家的阿姨们看了都羡慕不已,纷纷来向她请教编织技巧。有一回,为了给我织一件带小熊图案的毛衣,她熬夜到凌晨,眼睛布满血丝,却仍坚持把最后一针绣完。织毛衣时,她会把毛线球放在一个旧搪瓷盆里,防止毛线滚得到处都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