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伊犁·七(2 / 2)
这些诗比父亲任何作品都锋利。在《1984年的砍土镘》中,他描写兵团知青用农具在沙漠刻下诗句,第二天却发现"所有笔画都被风沙填平/像从未存在过的抗议"。
"这就是签证被拒的真正原因。"Giorgio点了根烟,"八十年代末,这类作品在西方很受关注。"
我摸着复印件上模糊的油墨,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坚持用汉语写作——这些诗如果直接用维吾尔语写,可能会让新疆的亲人陷入危险。
"你比他幸运。"老人吐了个烟圈,"现在有欧盟文化基金买单。"他顿了顿,"但要想清楚,是要做'东方来的 exotic poet(异域诗人)',还是真正的林爽朗。"
这句话像记耳光。我看向书桌上摊着的《边境十四行》草稿——为了押韵,我居然把"坎儿井"改成了"威尼斯水井"。
嘉怡回来时,我正在重写全篇。她放下相机包,默默把穆拉诺岛买的彩色玻璃片摆在窗台上。阳光透过这些玻璃,在稿纸上投下维吾尔族传统几何纹样。
"这样写起来是不是更有家的感觉?"她调整着玻璃片的角度。突然有水滴落在"喀什噶尔"这个词上,我才发现自己在哭。
截稿日前夜,我们爆发了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争执。起因是我偶然看到嘉怡的行程单——她改签了机票,提前两天去喀布尔。
"你明知道22号我要朗诵!"我摔了钢笔,墨汁溅到她的相机包上。
嘉怡慢慢擦着帆布上的墨迹:"战地记者没有黄金周。塔利班刚宣布要在22号处决女教师代表团。"
"那我的首秀呢?Giorgio好不容易请来的《世界文学》主编呢?"
"所以我在帮你找解决方案啊。"她调出视频通话记录,屏幕上是她喀布尔的线人,"这位会说维吾尔语的法国记者愿意当现场翻译..."
我夺门而出,在雨中的巷子里狂奔。不知跑了多久,突然发现站在学院美术馆门口——卡拉瓦乔画里的圣徒仍在流血,但今天没人在此驻足。
手机震动。是嘉怡的信息:"回新疆那年你25岁,说'宁可饿死也要写真实的诗'。现在威尼斯让你饱了,但饱得写不出东西了对吗?"